【凌李】呈堂证供（1）
Chapter.1
你可以处置一个罪大恶极的凶犯，可你却对一个没有底线的氓痞毫无办法。
【01】
这个城市的边缘地带是灰色的。
冗长的弄堂里有无家可归的乞儿，有孤苦无依的老人，也有一脸冰霜凶相毕露的无赖流氓。这里又脏又乱，前些日子里倒出来的泔水流的满地都是，随处都能看见带着不明液体的锅碗瓢盆。
在澈蓝如洗的天空下李熏然越过重重障碍，迎着正午的阳光一脚一步踩得小心翼翼，但纵然他再是谨慎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也依然不可避免地让他干净笔挺的制服上落满了灰尘。
他与这里几乎格格不入，他见到有嘴角流着哈喇子的小孩儿一瘸一拐地走向他，不见外地伸手去攥他的裤脚。
李熏然没有洁癖，不过他也不喜欢自己的衣服太脏。
于是他轻轻侧身躲开那个孩子，小孩儿扑了个空后就直往地上倒，李熏然随手一把扯住他的脖领，把他从破相的惨烈结局中拯救出来。
“你家长呢？”
李熏然清清嗓子，开口去问。
小孩儿朝他乐，又向他伸手，“十块钱。”
“那我问你，你知道18号门怎么走吗？”李熏然接着问，不过这回他加了一句话，“回答我的问题，我给你20。”
地上有一摊一摊的污水，里面泡着发腐的烂菜叶子。小孩儿踩着水点往弄堂深处走，一路上时不时还顺手牵羊几把别家窗户上捆成条状的掸子。
“18号是陈姐儿家。路远，”小孩子转过头来朝他嘻嘻笑，“你得加倍。”
“你先带我去，”李熏然耐着性子，“去了我再给你钱。”
到了陈姐儿家，开门的是个年轻女孩。小孩子开口就叫：“陈姐儿，有人来找你！”
陈姐儿顺势抬头望李熏然，从这个角度看，她虚弱且苍白，头发乱糟糟的打着绺梳成一团，街摊上买的廉价黑色衬衫袖口上也破了个洞，一张没什么姿色的脸上能很明显地看出疲倦。
“哥哥！”小孩子叫起来，“给钱，四十。”
看到李熏然的一刹那，陈姐儿下意识地立正站好，紧握着门锁的手上青筋暴起。李熏然漫不经心地去瞧她的眼睛，很漂亮，她有一双很秀气的眼睛。
“你很紧张？”李熏然掏了钱，整个人斜靠在陈姐儿家的大门上。
陈姐儿看上去似乎有些不适，她闭了闭眼睛，“不介意的话，进来说话可以吗？”
李熏然带上门，“当然可以。”
【02】
李熏然跟她进了屋，陈姐儿家徒四壁，目光所及之处仅是一张木板床和一把折叠椅，外加一个干净的小木桌。桌子上有一袋米和一个连着电源的电饭锅。
陈姐儿有点抱歉，“真不好意思，李警官来得太突然我……”
“我不多待，”李熏然打断她的话，“就一会儿。我问你几个问题就走。”
陈姐儿转身坐下，“该说的我都说了。”
“那不该说的呢？”李熏然反问，“不该说的就都不肯说了？”
落到李警官手里的案子，还能让他亲自跑线索的案子其实件件查下来都属于是跨省的大案子。这次也一样，但是却在证人这环上卡死了——以往都是没有证人，这次是证人自己不愿开口讲话。
“这次案子影响很不好……”李熏然试图劝解，对付这种年轻姑娘刑侦支队向来习惯出动他们的副队长——好看的皮相有时候确实可以当饭吃。
“你们哪次案子影响是好的？”
陈姐儿顺手打开米袋，“……李警官，你要留下来吃午饭吗？”
米袋子里的米只有薄薄的一小底，盛出来刚刚只够一小勺，“你也看见了，我现在连饭都吃不起。”
陈姐儿边淘米边道：“上次你们找我，问我是不是看见了凶手的脸……”
“我说是，但我记不清了。”陈姐儿把米下锅，“接着我描述了一个大概，一些细节。你们抓了人，但是没有人过问了我的安全。”
陈姐儿咽口唾沫，“我自从做了证之后工作丢了，家也被人劫了——那些人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抢走我的钱，说借一点来花……可你觉得会有人还给我么？”
李熏然沉默不语，他们断案时有留意过凶手的背景，在本地有些势力，却远远不是足够政府介入的级别。不是政府能够介入的级别，也不是能让李熏然接手的案件。这种人民底层的小打小闹跟刑警的工作毫不沾边，诚然陈姐儿是他们的证人，李熏然可以和受理案件的派出所民警打个招呼让他们不到一天就能把欺负陈姐儿的人抓回来——可之后呢？这种小鱼小虾很多，他们捞不尽。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陈姐儿嗤笑一声，“你们把这些地痞流氓抓走，就又会来另一群无赖。你们可以让亡命之徒闻风丧胆，却无法解决那些肮脏污垢一般的渣滓。”
“李警官，我只是一个乡下来的打工姑娘，”陈姐儿忙完后坐下来，眼眶微微有些发红，“这次他们来借钱，那下次呢？下次……如果借的是命呢？或许我的命在你们眼里没有那么值钱……可我也想活着。”
“警察不能保我一生一世，我没钱去外地，我也不能回家——我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陈姐儿哽咽了一句，“李警官，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只知道这么多，我也只能知道这么多了。”
李熏然抿住嘴唇，他从今天早上起就没有吃过一口饭喝过一口水，唇角干裂脱皮。
“嗯，知道了。”李熏然最后站起身轻声道，“陈姐儿再见。”
【03】
临市出了起特大的电信诈骗案，骗子卷着钱跑到李熏然所在的城市里，又想着继续重操旧业。
两个城市的警察联合起来破案，与此同时一个与骗子见过面的受害者也找了过来，警察们想让他提供线索但他千般不愿万般不从，认为警察和骗子一样没一个是好东西都他妈不过一丘之貉，于是自己去找骗子，等好不容易揪着骗子不放时却被捅了好几刀，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当植物人。
诈骗案再加上一个刑事伤害，真有意思。
陈姐儿那天下晚班回家，恰巧见到了行凶的一幕，骗子急哄哄跑的时候似乎没想到能有人见到，毕竟那条巷子里连个监控都没有，于是当警察拘留他时便很是惊讶。
陈姐儿去指认嫌疑犯时有些瑟瑟，本来她已经描述了有关嫌犯的绝大部分细节，但隔着一层铁丝网进行最后确认的步骤时却卡住了。一个劲儿地嘟囔自己好像这里记错了那里记混了，同行做笔录的小警察看着陈姐儿拙劣的演技直皱眉，刚想开口训斥就被李熏然一个眼神制止了。李警官拍拍陈姐儿，让她先回家休息。
李熏然破案时最讨厌的就是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却因为没有证据而束手无策。
“李警官，”到底陈姐儿还是叫住了李熏然。
“嗯？”
“那天晚上……”陈姐儿鼓起勇气注视着李熏然，“应该还有一个人见到了。”
“我回家那里斜对角是嘉禾家……”陈姐儿低声道，“嘉禾晚上很晚才睡，她会一个人站在窗外看很久……”
李熏然沉默片刻，然后眨了眨眼，“那，你说的那个嘉禾,她就不想活着？”
陈姐儿一愣，随即就转身去捣鼓她那个脏兮兮满是油垢的电饭锅，她秀气的眼睛里打转着慌乱的泪水，“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熏然笑笑，从自己兜里掏出一盒烟来打开，他叼着烟却也不去点燃，尖锐的小虎牙将烟嘴咬出一个浅浅的牙印，“……良心能好受点。嗯，我理解。”
“我不会告诉嘉禾是你让我去找她的，但是我也会让她知道应担的风险……这事儿你没错，警察确实不能护你一世。”
【04】
李熏然从警这么长时间，破过很多案子，受到的艰难险阻也有许多。有强奸案家属不愿配合的，有抢劫案受害人不愿摊事儿的也有走私案最后查到毒贩那里的。
证人不愿配合，很正常，人之常情，李熏然以前不是没遇到过。
中国对于证人的保护措施做得向来不好，有的幸运些，没什么大事。有的倒霉些，白天刚做完证词晚上就被威胁——更有甚者直接进医院。
李熏然承认归承认，可该做的还得做。
体制的漏洞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问题，得一点一点来，一步一步走。在此之前，李熏然只能保证他见到的证人是安全的，他也只能保证他能保护的证人是安全的。
从陈姐儿家出来就见到那小孩子还呆在门口，见他开门，嗖一下就蹿了过去，这回李熏然直接伸手抱他，倒也没像刚才那样担心自己的衣服是不是会脏。
左右回家也得洗，怕什么。
“你父母呢？”
小孩子照旧，“十块钱。”
“那算了。”李熏然把他放下来，“我可都给你四十了。”
他目送小孩子跑远，叹了口气后从衣兜里拿出一个打火机，凑近嘴边点燃，狠叨叨地吸了一大口。
他没什么瘾，不过喜欢在心情烦躁时叼着烟卷而已，这样他便觉得自己还有点事情可以做。
李熏然往前走，两条大长腿迈开来走路带风，他见到不远处小孩子手里拿着东西，貌似是在等人。
“哥哥，”小孩子把手里的一大把糖果撒给他，“吃。”
五颜六色的水果硬糖掉落在李熏然手心里，有的包装纸已经被小孩攥得发皱，上面还有津津的汗液。
“哥哥不吃。”李熏然笑着用手把嘴里的烟扔到地上来踩灭，“你吃吧。”
烟头上还残存着零落的火星，李熏然又碾了几脚，最后灰烬沾着泥土，清浅的烟草气息散落在空气里，小孩子使劲儿嗅了嗅，幼嫩的嗓子一时有些受不了，咳嗽得不行。
小孩子一股脑的把糖全塞给李熏然，“这是……”他歪着头想了想，“赠品。”说完就自己一个人乐颠颠地跑远了。独留他一个人站在原地盯着手里的水果糖发呆。
有个苹果味道的糖已经融化了，粘着糖纸持之以恒地赖在李熏然手上。他把它剥开放进嘴里，舌头一卷，味蕾顿时充斥了廉价苹果硬糖的色素味道。糖果在舌尖上彻底化开，带着点涩苦，还有点腻。
不过，比他想象中的要甜很多。
【注：案件中不能只凭一个证人定罪，以后会有具体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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